开春,他把自己像种子一样随意撒在一个海参养殖场。多次求职碰壁的无奈让他再也不能斟酌再三了。在这之前,他想觅到的是养殖场里体面的技术顾问角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民工的身份被雇用。尽管他的专业就是海水养殖,可是一个三流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谁敢把动辄百万元的海参养殖池交给他?
民工的工资是微薄的,最大的慰藉是这里离梦想最近,他惟一的希望就是让知识在这里吐故纳新,只要羽翼丰满,他便择枝而栖。
秋天,他却突然接到了母亲因脑出血要做开颅手术的电话,他惊得魂飞魄散。独自把他和弟弟抚养成人,又殚精竭虑供养他上大学的母亲,是他生命的全部。顷刻间,世界仿佛轰然坍塌。
他忐忑不安地站在老板面前,卑微得像根草,他想支走半年的工钱,又嗫嚅着,乞求老板能借给他几千元钱。只要能救了母亲的命,他说,他自当竭尽全力为老板打工抵债。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没有理由提这样额外的要求,也不敢奢望老板的慈悲。可是,母亲的病刻不容缓,除了老板他不知道谁还是他的救命稻草。
但出乎意料的是,老板似乎没有半点迟疑,为他筹措了一万元钱。像揣着生生不息的一份温暖,他一刻也不敢停留。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凭据,临上火车,他对驱车送他的老板又一次递上那张欠条,老板挡了回来:“一百个欠条和誓言也抵不过一颗有良知的心,不借给你,我于心难安,有钱你就还我,没钱,就算我积德吧。”他听了,心动如潮,那是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的话语。是的,什么都抵不过一颗有良知的心。
他把那张欠条藏在贴身的内衣中,同时收藏起的还有一份氤氲于心的感动和厚重的情谊。
可是,半年过去了,却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工友们年终领工资时有人提起了他,言语里除了对他的不屑就是对老板过分善良的感喟。直到这时,老板才恍然想起,他的确是好长时间没有一个电话了。
年关逼近,打工的人还在回家的途中,谁料这时候他回来了,带着成年的弟弟,背着半身不遂的母亲。他告诉老板,母亲的病刚稳定,知道现在这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就急急地赶来。可是放心不下患病的母亲,又怕辜负了那份情谊,他只好举家前往……
他一家人执意要住在海边的一所简陋的屋里,说晚上可以顺便守海看护,多双眼睛,会少些不必要的损失。
就在这一年的元宵佳节,硕大的雪花和绚丽的烟花一同在夜空中绽放,当人们还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中的时候,海面上酝酿已久的风暴潮借着夜幕终于开始肆虐了。尽管已经接到了风暴潮的预警报告,沿海的养殖户也已经做了应对措施后才放心地回家过节。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四十年一遇的罕见风暴潮轻而易举地把养殖户多年经营的梦想和希望打得支离破碎。
天刚放亮,一宿未眠的老板踏着厚厚的大雪跌跌撞撞赶往场里去。对于海中围堰的养参大池,他不敢抱什么幻想,只奢望着老天能留给他一线生机,保住海岸边的育苗大棚。大棚里有越冬的参苗,倘若大棚被风吹走,参苗将全部被冻死。
蓦地,老板在一片歪七竖八的大棚周围,看到一个还倔犟着站立的大棚。仔细辨认,那分明就是自己家的啊。他狂奔过去,近了,也明白了:不是老天保佑他,而是人在助他。加固在大棚上的一道道绳索,堆放在周围的一袋袋沙包,都是他们兄弟俩所为。那价值几十万的财产,兄弟俩硬是舍命保护下来了。
他想象不出那兄弟俩在暴风雪中干了多长时间,那样恶劣的气候,即使出再多的钱,又有谁会不惜冒着塌棚的危险来加固来守候呢?
他急于找到那兄弟俩,劫后的海滩,一片狼藉,许多人在奔跑着,捡拾被浪卷上来的海参。那一个个装满海参的篮子,像割了他的肉堆放在其中,老板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过,但想着那兄弟俩近水楼台会拾到许多海参的情景,心里还是稍微有一丝宽慰。他转身走进大棚,惊住了,那兄弟俩正在棚里为苗池换水:“怎么不去捡海参,别人都捡发了。”老板颇为奇怪。
他说:“池里盐度太低,并且缺氧,如不赶紧换水,参苗会大批死亡,损失的就不是捡几千元海参的价钱了。对了,最好赶紧投放一些光合细菌…… ”